专访 | 黄英华：通过电影让更多人认识中国音乐

       7月初，又一“国漫”电影《俑之城》正式登陆院线，该片由《熊出没》团队历时5年时间打造，跳出传统大IP的束缚，《俑之城》别出心裁地聚焦“秦始皇地下兵马俑”，打造了一个全新的地下城俑世界，令人耳目一新。

       在该片中，除了新颖别致的剧情架构、精致大气的特效画面，融入了编钟、古筝、萧、笛、埙等中国民族传统乐器，又巧妙地与现代音乐采样结合，为观众构建起融声、光、画于一体的立体古文明体验，更令人印象深刻。而这些韵味十足的音乐，正是出自（中国）香港配乐师黄英华之手。

       1994年是黄英华的出道之年，凭借为徐克电影《梁祝》制作配乐，该影片拿下第1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“最佳电影配乐奖”，在业内名声大震。出人意料的是，这是黄英华首次为电影担任配乐。此后近30年的时间，他又先后为《暗战》、《喜剧之王》、《功夫》、《少林足球》等近30部经典大片幕后配乐，参与制作电影累计票房达百亿，成为深受周星驰、徐克、杜琪峰等导演钟爱的电影配乐师。

       此次全新的《俑之城》是黄英华近年继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，《姜子牙》以来又一部原创音乐大作，2015年上映的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曾被誉为“中国动画电影十年来少有的现象级作品”，于去年“十一档”登陆院线的“哪吒姊妹篇”《姜子牙》亦有着不俗的口碑表现。而这两部电影背后的原创音乐，同样来自黄英华。

      “融贯中西”是黄英华配乐的核心风格，他擅以澎湃的西洋管弦乐、前卫的电⼦合成敲击乐，以及最传统的中国民乐等相融合，碰撞出全新的⽕花，他的配乐不仅为影片创作出更丰富层次的观感，也让更多的⼈通过电影认识到传统的中国民乐。

       “如果想做出一种独特的新东西，就需要将两个很普通又很不协调的东西混合起来。”黄英华说，“我宁愿中方元素混合西方元素，新元素混合旧元素去创新，也不愿意照守成规。”

       如今，黄英华经常与国内外同优秀的音乐乐团合作，例如马其顿国家乐团(MACEDONIAN PHILHARMONIC ORCHESTRA)、保加利亚国家乐团(SOFIA RADIO ORCHESTRA)、俄罗斯BOW TIE国家乐团(MOSCOW BOW TIE ORCHESTRA)、KARLOVY VARY SYMPHONY ORCHESTRA，以及国内各领域资深专业人士，如：手风琴演奏家张月明(NATALIE ZHANG)同时她也是音乐总协调人。音乐制作人张梓轩(CHEUNG CHI HIN)他又是古典跨界演唱家，在电影里会负责很多人声的发挥及监制等。

       “我们已经创造了很多经典电影，有自己文化特色的配乐，我希望可以让更多人接触到真正的中国音乐。”黄英华如是说。

配乐师黄英华 图源：DR

从流行音乐到电影音乐

黄英华最初喜欢流行音乐，他自小专研钢琴，中学时期开始跟乐队四处演出。一个偶然的机会，他阴差阳错地走入了电影配乐的世界。

原本在黄英华的印象里，流行音乐与电影音乐是两个极端不同的圈子。他打趣道：“当年流行音乐人开工是穿Prada ，电影人穿的却是‘脏兮兮的’，因为经常很多天都没空洗澡的。流行音乐圈，要很会做人，有好多‘江湖规则’，比如那时歌手如果想要获奖，经纪人就陪电台的高层打麻将并且不许赢钱才可以。（笑）” 所以初来乍到的他，在流行音乐圈子到处碰壁，只能无奈的走上当时“低一级”的电影配乐之路，但没想到这条路一直做到今天。

徐克是黄英华正式合作的第一位电影导演，《梁祝》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电影配乐。在职业生涯的早期，黄英华一共与徐克合作过三部电影的幕后音乐制作，“工作狂”是徐克留给黄英华最深刻的印象，他形容徐克是一个“铁人”，彷佛永远不用休息。

电影《梁祝》经典配乐片段

拍摄电影《刀》的时候，黄英华曾连续三天在录音室无休无眠地赶工，几乎要进入崩溃状态。徐克看到他，笑了，指了指旁边的副导演，说道：“人家已经四天没睡了。”副导演也笑了，说：“老爷（指徐克），第五天……”黄英华对这件事永远记忆犹新，“我不抱怨了，也不敢抱怨了。”他说，“他们对于工作的态度令我敬畏。”

带着这股冲劲与敬畏心，黄英华的实力很快被更多大导演发掘，杜琪峰是其中之一。1996-1999三年间，黄英华与杜琪峰合作了多部电影配乐的制作，包括那部在（中国）香港风靡一时的警匪片《暗战》。杜琪峰拍电影的速度令黄英华感到震惊。“很多部都是一两个月就拍出来了。”但尽管电影拍得快，他却只能等到上映前几天才拿到片子。几天时间要配好一部电影，也逐渐练就了黄英华非常高效的创作节奏。

而要说到对于黄英华职业生涯影响最大的导演，那一定非周星驰莫属。从《喜剧之王》开始，周星驰几乎每一部电影背后的音乐制作都出自黄英华，《少林足球》、《功夫》、《长江7号》、《西游降魔篇》，再到后来的《美人鱼》和《新喜剧之王》，对于很多人来说，黄英华的配乐为“星爷式”的喜剧电影再添了一抹专属印记。

黄英华与周星驰合影 图源：DR

黄英华酷爱跑车，拍摄电影《功夫》期间，他借走了周星驰的一台跑车“玩一下”，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还回去。开工时，黄英华经常会被星爷不留情面的说道，因为星爷在工作方式讲话非常直。但收工之后，又会立马过来哄他，拿一盒盒饭跑来问他饿不饿。自1999年第一次合作至今，黄英华与星爷已经一起走过超过20年时光。

同时，与不少新导演的第一次合作，同样可以碰撞出有趣的火花。黄英华记得第一次见《西游记之大圣归来》的导演田晓鹏，是导演特意从北京飞去（中国）香港与他相见，详细阐述了八年的制作经历，极好的电影故事线条令黄英华立刻在音乐创作上产生了化学反应。这部电影的音乐制作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，却成就了又一部经典口碑大片。

“我很多的工作都是合作过多年的大家很有默契的导演，很多时候已经大概知道有什么样的音乐导演肯定不喜欢，可所谓是‘心有灵犀一点通’，就像是为谈恋爱的磨合期省去了不少时间。”黄英华说。

“电影内容才是我的老板”

工作之外，黄英华最大的爱好是古董跑车。他喜欢细听车子发出各样的机械声音，这令他忘记满脑子的“坏音符”，得以重设思维。拨动老式的手动换挡时发出的铛铛声，是很阳刚的金属感。V8发动机每一下爆发，就像老虎被挑衅时发出的咆哮。这些都是黄英华的灵感来源。

90年代，保时捷为了GT2大赛制造了57台993GT2，因是为比赛而生，这款车完全没有考虑用户使用感受，没有做隔音，锅轮增压机的声音像飞机起飞，包括使用中的风声、路声，以及各种各样的噪音，也完全没有被过滤，直接传送到驾驶者耳朵，机器的震动和路面的起伏则直接传送到屁股上。“开993GT2就像听60年代Nat King Cole的现场录音，没有自动修音、没插件、没P图，只有真实的音乐体验。”黄英华如此比喻。

1973制 Dino246gts是黄英华最钟爱的一款车，因为在这辆车的背后，有一个动人的故事。Enzo Ferrari 的长子Alfredino 从小得到Enzo培养，很年轻已经成为Ferrari 研发跑车发动机工程师。很不幸Alfredino 发现了患有致命的肌肉萎缩症，只有几年的存活率。发病后他坚持继续工作，直到住进医院。Enzo坚持每天到医院和Alfredino一起工作陪他走到生命的尽头。Alfredino离去了，Enzo最终把这台发动机完成，也成为了后来车形Dino246gts 的心脏。

这台车的外形，曲线特别多，特别是前轮拱、后进气的位置，曼妙的曲线被黄英华形容为“意大利美女”，也令他想起了意大利配乐大师Ennio Morricone 最著名的经典作品《天堂电影院》，那些听起来美好的旋律，都是大调的，背后却隐藏着淡淡的悲伤。

在黄英华看来，每一个人物主题，都应该有不同的音乐感悟，这样的好处是使听众一听到音乐，就会联想到不同的角色。确定每一种人物主题的旋律是配乐创作的核心，“旋律确定了，其它的音乐逻辑就很好梳理了。”而同一个旋律可以编写不同的配器，去迎合不同的画面场景。他举例，大鼓管乐配合男低音，出来的效果就是悲伤壮观；吉他独奏给人的感觉就是寂寞；弦乐和钢琴的交融，就像热恋中的情侣，弦乐带来了无限的缠绵与包围感。

相较于真人电影，“动画电影对音乐的依赖性更大，音乐几乎从头到尾贯穿整部戏，只要你留意观察， 剧中的人物在睡觉，音乐都不会停的。”黄英华解释。

但同时，他又强调“好的音乐不等于好的配乐。”对于观影的听众来说，有些煽情的桥段本可以勉强忍住眼泪，然而音乐一响起，泪水马上就会喷涌而出，这就是电影配乐发挥了极好的效能，对电影产生了升华的效果。在黄英华的认知中，好的配乐是要让“电影更好看，层次更丰富，人物性格形象更分明。”

当然，在创作中遇到瓶颈同样是常态。“我的创作生涯就是天天都遇到瓶颈。”黄英华打趣道。有的时候，他熬了整个通宵，在电脑前连做10个小时的音乐，第二天再听，又觉得惭愧。灵感随时出现又随时消失很难捉摸，“可谓是可遇而不可求。”但这种常态又是来自生活的体验——高速公路上开着跑车就会不自觉哼出热血沸腾的音乐，亲人离别时自然会想到感人的旋律，“但是我又没有天天有亲人离别我。”他突然笑道，“所以这个时候这就要靠回忆和丰富的想象力去创作音乐。”

入行这些年，黄英华在心态上有了很大的转变。他现在常会因为音乐不依导演要求去做，而与导演进行激烈的讨论，于他来说，他只关心什么样的音乐能够把片子提升到最高境界。“电影内容才是我的老板，是我们的大佬。”他直言，“最终大家也是为了把片子做到最好，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地，完全奉献于整部电影。”

谈及未来希望的全新尝试，黄英华表示想去试试看做互动性更强的多媒体现场音乐会，把经典电影《少林足球》、《功夫》搬上大屏幕投射，弦乐大乐队就安排在观众旁边，和声唱团坐后面，彷佛贴在耳边悠扬的述说，足以带来“无敌”的现场震撼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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