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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音乐人访谈] 《民乐与世界》系列对话 · 吴彤 | 笙的完美人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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配乐助手 发表于 2021-9-19 21:52:20 |评论: 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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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 吴彤,跨界音乐家。他以摇滚乐队轮回主唱的身份为人所知,一首《烽火扬州路》成为一代人的记忆。2000年加入大提琴家马友友的丝绸之路乐团,以笙及巴乌作为主要演奏乐器,同乐团成员两次获得格莱美奖。8月中旬,我们(凤凰卫视名人面对面)来到吴彤家族创办的老字号“宏音斋”,这里保存了数千件乐器,每一件,吴彤都会演奏。

对话·吴彤

以下为采访摘要

透过音乐,连接人与自然

笙是古老的中国乐器,西元前十五世纪殷代甲骨文上就有所记载。禹舜之时笙已见用于宗庙祭祀。春秋战国时期,笙竽是重要的吹奏乐器,在宫廷、贵族中广泛地流行。

吴彤:历史记载说,凤凰收起翅膀站在枝头的时候,就是笙的样子。笙是有人格在里面的,它要优雅节制地表达。

吴彤最早为大众所知,是以摇滚乐队轮回主唱的身份出现,一首《烽火扬州路》成为一代人的记忆。2000年开始,他加入大提琴家马友友创办的丝绸之路演奏团,以笙及巴乌作为主要演奏乐器,在全世界巡演,和乐团的朋友们两次获得格莱美奖。

吴彤来自民乐世家,祖上制作和演奏民族乐器的手艺,最早可追溯到清末,至今已经传了上百年。8月中旬,我们来到吴彤家族创办的老字号“宏音斋”,这里保存了数千件乐器,每一件乐器,吴彤都会演奏。

吴彤:你问我会吹多少乐器,在密西根大学音乐学院做workshop的时候,我演奏了16件不同的民族管乐器。

2008年吴彤为王家卫的电影《东邪西毒》终极版创作电影原声,他为片中8位主人公设计对应的乐器,来表现人物性格。

吴彤:每个乐器都有不同的性格,双管是全世界听起来最凄惨的乐器。《东邪西毒》里最惨、最有杀伐气的时候,我用双管配的乐。全世界我走过的地方,表达幽怨,哀伤,悲伤情绪的乐器还挺多的,但真正凄厉到这种情感量级的,我觉得无出其右。

单支的双管就是小管,就是张学友去杀马贼,埋伏在沙漠中时出来的那个声音,它特别有西域沙漠的感觉。

吴彤:杨采妮用的埙,因为埙特别孤独,她的角色一直是空灵、孤独、等待、悠远的。如果你把埙想象成一个山,一个孔洞,当风吹过来的时候,也许发出来的就是自然墟籁的声音。我在吹第二声之前停了很久,你觉得停了很久的这个部分是音乐吗?

田川:当然。

吴彤:其实就是空的用法,休止符也是音乐。

田川:就像中国的留白。

吴彤:对,这个休止符有多长,取决于你心里音乐的节奏有多长,或你心里的空白有多大。所以中国人在演奏音乐,欣赏音乐的时候,很大程度是透过音乐来看我们的内心,甚至是透过音乐来连接人和自然。

吴彤:我家是音乐世家,很小的时候就见过父亲教学生。父亲的工作台就在我的床头,我看他就像一个匠人,所以我现在一闻到新刨出来的木头香味,就会想起我父亲,虽然他已经去世20年了。

吴彤学的第一个乐器是笙,5岁那年爷爷为他制作了第一攒笙。

吴彤:5岁的时候,我爸拿了一个爷爷做的笙给我,我一看这么漂亮就开始吹。吹了没有半年,我父亲自己做了一个笙给我,完全用红木做的,那个笙的音量巨大也巨沉,我的折磨时光也就开始了。

吴彤:笙的内部也有音,但小时候手小够不到,摸到里面的音再按外面的音,整个手就要转出来。为了速度快,就要磨来磨去,所以食指和中指连接的位置,也就是长鸭蹼的位置就磨破了。磨破了还不能停,就这样每天都磨来磨去,有好几年时间,我手指连接的位置就没好过,一直在要长好又磨破的过程中。

田川:那得痛死了,每次取那乐器的时候,你心里应该都是畏惧的吧。

吴彤:痛苦,我拼命想把它吹坏,使劲吹,用各种的方式把它吹坏,但我父亲几分钟就修好了。他是制作大家,不管你怎么吹坏的,一到他那里很快就可以修好,然后就拿给我说“可以了,继续练吧。”小时候就觉得完了,我这辈子砸我爸手里了,乐器我也吹不坏,他分分钟就能给你修好,他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,一辈子就要沿着他给我指的路往前走了。直到后面我开始干摇滚,我们俩开始产生冲突,但那都是后话了。

13岁,吴彤考上中央音乐学院附中,继续学习民乐,高二那一年,当北京刮起摇滚风,他成为第一批御风而行的弄潮儿。

吴彤:我父亲几乎问遍我周围所有专业人士,摇滚乐这事儿行吗?未来能养活自己吗?会不会学坏?后来父亲看到我在家每天都是熬夜看书,熬夜写词,一写就写到天亮,明白我没学坏。我记得笔记都是一本一本的,父亲就知道我在干正事呢。他会悄悄开门来看我,有的时候不打扰我,有的时候会问我饿不饿,要不要让我妈做点饭,我当时觉得温暖得不得了,因为他在支持我。

1993年轮回乐队发布第一首歌《烽火扬州路》,轰动整个乐坛。这首歌改编自辛弃疾的《永遇乐.京口北固亭怀古》,是最早用摇滚乐演绎古典诗词的作品。吴彤曾经下决心要和他的兄弟们玩一辈子摇滚,然而在轮回乐队成立第12年,他们分道扬镳。

吴彤:那个时候对我的打击是非常大的。我已经失去自己的大本营了,家没了,对我来说好像一切都没意义了,我不知道下一次我的落脚点在哪儿。

“怎么就选了笙这样一个乐器......”

吴彤和摇滚乐的一切从此清零。如今看他说起往事,风轻云淡。他和轮回乐队的兄弟也已经重归于好,偶尔还会一起做音乐。不过,当年他是如何度过那段艰难的日子呢?吴彤曾说,他觉得真正喘过气来,是第一次和丝绸之路乐队拿到格莱美奖的时候,此时他离开轮回乐队已经过去6年时光。

丝绸之路乐队,由华裔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先生于1998年创办,最多的时候,乐队成员来自世界各地的50多个国家,他们探访古丝路,将沿途各个地方的传统声音重新介绍给世人。2010年乐团凭借《快乐》获得格莱美最佳跨界古典专辑奖。2017年凭借《歌咏乡愁》获得格莱美最佳世界音乐专辑的奖项。

吴彤:2000年我第一次到tanglewood,酒会上每个人都在说话,说的什么我也听不懂,也不会说。

田川:又被刺激了一次。

吴彤:对,从最开始就被刺激。当所有语言都不通的时候,只要音乐一响起,大家演奏着印度鼓,中国的笙,还有小提琴……然后就感觉出现了点什么,真好玩,就是这种东西一直激励着我。

吴彤:丝绸之路是一个特别开放的状态,马友友希望搭建一个平台,让丝绸之路中不同文化的花朵都可以开放。《水路》就是这样的一个作品,水可以随物赋形,又可以水滴石穿,极柔极刚强又极智慧。一滴水有8万4千重,像宇宙一样,你能不断看见它。

《水路》的创作灵感来自于一次特殊的经历,当时吴彤从法国转机前往西班牙,因为被怀疑非法过境,而被滞留机场40多个小时,他与偷渡的难民关在了一起。

吴彤:我住的酒店其实是被铁丝网拦着的,所有的一切都像监狱一样。我这层的走廊里确实是偷渡的人,索马里的海盗,巴西来的人,各种人。

田川:那两天你是怎么过的?

吴彤:管理的人跟我说要听电话,只要电话一响我就要冲我去看是不是我的电话。所以48小时里,我永远是在我的房间里又要安静,又要准备随时冲到几百个人在等一个电话的走廊里。围绕着电话的,是众生相。那两天的经历对我最大的影响,是让我想起一滴水的自由和宗教平等的情怀。

水的轮回转世,当它成为一滴泪的悲凉,面对大苍地的渺小无助,成为一滴血时的旺盛生命力,成为一片雪的禅意。所以我在《waterway》里做了7个小篇章,一滴水的7次转世。如果生活给你带来了痛苦,你就把它变成蜜,变成一首这样的作品。

田川:这些经历当中,哪一刻让您感悟到笙带给您的感受?

吴彤:有时就是被刺激到,被触动到的。接触流行音乐的时候,发现电吉他的声音一出来是排山倒海的,音箱一插上那是什么气势。但笙就一个风箱,你也吹不了多大声儿,也充不了电。音乐感情,二胡的颤音多么撕心裂肺,多么抓人,小提琴拉出来太有歌唱性了。我就说我爸怎么给我选了这么一个乐器……

田川:感觉声音弱弱的。

吴彤:对,就弱弱的,情绪表达不出来。强也不够强,伤感也不够伤感,快乐也没有唢呐那么炸,就是不温不火的。

加入丝绸之路乐队,让吴彤开始重新审视笙这种乐器,他回归到传统的演奏法,也投入到对笙上古精神的研究中。

吴彤:刚到美国的时候我特别自信,拿着这样的一个乐器,我就是想证明给你们看看。慢慢我发现,严格来讲自己真正知道的笙的作品,都只有几十年历史,连几百年的都没有。如果你说笙有三千年历史,那它在两千年的时候是什么样的?三千年,一千年时又是什么样?我能给别人说说吗,我发现其实有点虚。

吴彤:40岁的时候,我偶然碰到一篇晋朝描写笙的文章《笙赋》,我才知道原来笙是有人格在里面的。我们之前说笙没有吉他排山倒海的气质,没有小提琴、二胡浓墨重彩的感情,是因为它有君子的中庸之德,它要优雅节制地表达。为什么丝绸之路所有的音乐都要有笙,永远要找我演出,因为我是个和声乐器,它有和谐的性质在里面。

笙是古老的中国乐器,西元前15世纪,殷代甲骨文上就有所记载,禹舜宗庙祭祀,春秋战国时期,笙竽是重要的吹奏乐器,在宫廷、贵族中广泛地流行。

吴彤:和、德、清、正,这四个字其实是描写君子完美人格的词汇,是用来衡量人的。但恰恰中国音乐希望透过音乐帮助人,也希望把人性在音乐中表现出来。我在40岁的时候突然被打开了一扇门,发现原来在两千年前的先秦时期,笙是这么酷的一个东西,我学了30多年都不知道,我得把它弄出来。

田川:被震撼到了,用了35年时间才真正开始和笙融洽了。

吴彤:对,才刚刚开始。

田川:我觉得您在人生当中一直想要打破固有概念,尝试破圈或是创新,但始终没有脱离您的根,就是民族音乐和传统文化这部分。

吴彤:我觉得这条路只要你往前走,这儿不通也自有通的地方。如果当时2000年进入丝绸之路乐团,到2010年还没见到果实,或是04年轮回乐队大本营没了,就心灰意冷停掉了,人生可能就变成各种遗憾加在一起,从此无光了。但是如果不停,一直坚持自己的路,慢慢地理解你的人就越来越多了。

在自己的创作上,我的人生感悟越来越多,我现在50岁,我觉得60岁应该是我最摇滚的时候。谁说摇滚就一定只是挥洒汗水和愤怒的,摇滚可以是让所有人生感悟变成透彻的,掷地有声的温柔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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